《臺灣妖怪寰遊記》何敬堯部落格: ◆後記①

▲何敬堯，〈妖怪研究的啟發〉，《臺灣妖怪百寶圖》（九歌出版社，2023年），P.262〜P.264。以下摘錄筆者個人文章：

筆者研究臺灣妖怪，是受到日本妖怪學的啟發。事實上，目前臺灣妖怪學領域各方面的發展，基本上都受到日本學術理論極大的影響。因為在「妖怪、怪異」的領域中，日本學者研究發展很早，也最具系統化。

提及日本妖怪研究脈絡，可以從江戶時代開始。這時候，漢人神話古籍《山海經》和明代百科全書《三才圖會》在日本引起了熱烈討論，這些書籍中羅列的妖怪文獻、妖怪圖畫刺激了日本人的視野。有一位大阪醫師受到這些書籍的啟發，編寫博物書《和漢三才圖會》，書中引用中國妖怪故事，也將日本妖怪傳說納入書中，並且附上奇妙的妖怪圖像。

筆者收藏江戶時代古籍《和漢三才圖會》數十冊，年代大約是18世紀刊印的古籍。這些書籍，皆有關妖怪的記錄。因為鳥山石燕的妖怪圖文書影響我非常大，所以我才開始收集鳥山石燕曾閱讀過的《和漢三才圖會》。筆者這幾年的妖怪作品，可以說其根源來自於鳥山石燕四卷畫冊與《和漢三才圖會》的架構。

有文字也有圖畫的妖怪圖鑑書籍，在江戶時代非常流行。最知名的作者是鳥山石燕，他從1776年陸續出版《畫圖百鬼夜行》、《今昔畫圖續百鬼》、《今昔百鬼拾遺》、《百器徒然袋》這四部妖怪畫冊。他的作品描繪日本自古以來的妖鬼形象，同時也參考《山海經》、《和漢三才圖會》等書中妖怪資料，創造出獨特妖怪造型，並在圖鑑中附錄妖怪文獻介紹。

筆者收藏18世紀的和刻本古籍《山海經》

鳥山石燕的妖怪繪畫在日本妖怪文化中舉足輕重，今日廣泛通行的各種日本妖怪形象幾乎都是從鳥山石燕畫作中演化而來。

江戶時代也是日本妖怪的「恐怖觀念」發生改變的重要時期，日本人在此時追求各種特殊的娛樂形式，於是具備奇異面貌的妖怪就踏入了娛樂產業，例如浮世繪、歌舞伎、雙六桌遊、陶偶……都有妖怪的蹤影。原本讓人恐懼的妖怪，經過此階段的「妖怪革命」，轉身一變，妖怪開始具有戲謔、遊戲、趣味的特質，成為娛樂文化的重要角色。

筆者在日本購買書籍
日本學者研究江戶時代的妖怪魔術娛樂

筆者收藏1875年發行的浮世繪古版畫
上半部繪畫有關漢文化「鬼母」傳說
相關故事可以參考筆者作品《臺灣妖怪百寶圖》書中篇章〈鬼母：棺中育子〉

到了19世紀明治時代，最知名的妖怪研究者是井上円了。他為了破除迷信，因此以哲學研究妖怪現象，並且促成「妖怪」（ようかい）這個名詞在日本學術界廣泛使用。

筆者收藏1896年陸續刊印的井上円了著作《妖怪學講義》

井上円了的妖怪學研究流行之後，民俗學家柳田國男繼續延伸妖怪研究領域。他在1908年開始在九州田野調查，並且採訪日本東北遠野鄉的妖怪故事，其成果《遠野物語》是日本民俗學經典。柳田國男希望藉由妖怪觀點，反思日本民俗與國族精神，他在1950年代著作《妖怪談義》說明：

「在日本文化的歷史長河中，妖怪文化是近年來最受忽略的一個領域。在大和民族企圖重新反思自己民俗文化的今天，這個研究領域為我們提供了多得驚人的文化暗示。」

今人評價柳田國男，認為他是日本民俗學田野調查第一人。受到柳田國男的影響，時至今日的百年時間裡，任何人只要從事妖怪研究與創作，必定會連結「民俗」這個領域，並且重視柳田國男提倡的「實地調查」。

水木茂繪畫柳田國男的考察之旅

到了昭和年間，最著名的妖怪畫家是水木茂。他繼承鳥山石燕精神，以繪畫藝術傳達妖怪魅力，致力於將妖怪「通俗化」。他的鬼太郎系列漫畫、妖怪圖鑑受到日本大眾熱烈歡迎。

多年前，筆者在東京購買的水木茂作品

水木茂妖怪作品流行時，日本妖怪研究持續邁進，開展出更廣闊的方向。例如，1985年宮田登《妖怪的民俗學》探討都市型犯罪與都市傳說的關聯，思考現代人不安定心靈如何呈現妖異想像，提出獨特的都市傳說妖怪論點。宮田登連結都市傳說與妖怪的學說，影響了許多妖怪學者多方面思考現代都市文化的妖怪故事。

筆者在日本購買的宮田登作品《妖怪的民俗學》

現今日本妖怪學領域，小松和彥是聞名遐邇的研究者。他認為研究妖怪，其實是研究創造出妖怪的人類有何種心理意識，因為妖怪文化學就是一種人類學。為了讓妖怪文化普及，小松和彥在網路上推行「怪異．妖怪傳承數位資料庫」網站，蒐羅自古以來各種妖怪文獻資料，提供研究者與創作者參考交流。除此之外，小松和彥經常提倡妖怪學可以跨學科整合，他認為研究妖怪不能將目光侷限在民俗學的範疇，應該要跨越不同領域，串聯各門學說。

小松和彥的論點，可以在妖怪學者湯本豪一的收藏中深入探討。湯本豪一的日本妖怪收藏品多達四千多件，堪稱日本之最，內容包含江戶時代以來的各種妖怪文物，例如繪卷、和服、陶器、歌牌、雙六、玩偶、電影海報……等等物件。